【忘羡】黯然销魂（01-02）
01、
立夏刚过，云梦便迅速的热了起来。
魏无羡前一阵子在玄武洞中弄了一身伤，如今也养的差不多了，胸口的烙伤也好了不少，除了他在玄武洞中竟然莫名其妙分化成了一个坤泽之外，一切都还不错。
有时候也会登上莲花坞最高的地方，眺望一下东方——主要是在担心远在千里之外，家园破碎，至亲伤的伤，逃命的逃命，可能连伤也养不好的蓝忘机。
当初在玄武洞中分化，还是多亏了蓝忘机的信香安抚。
偶尔金夫人会带着她家的那只金孔雀过来串门，稍微的关心一下这风雨欲来的修真界，而后又会和虞夫人，转向各家女眷的趣事，或者是痛骂一下金光善，待准备的话题都聊完了，相互面对面只有干瞪眼的时候，才会转一下脑筋，话语间偏到兰陵南方的姑苏，稍微感叹一下姑苏蓝氏的凄惨遭遇，并暗自希望温家找茬千万不要找到自己身上……如此这般，如此那般，一天就那么过去了。
整个江家似乎只有江叔叔会对蓝家的遭遇忧心一会。
人间悲欢并不相通。
他在莲花坞中射风筝，总是能射到飞的最高最远的那一个，永远都是弟子间的第一名，江澄会向他投来稍微有点儿酸的眼神儿，其他的师弟们则是都为他们的大师兄而惊叹，夸赞。
如此已经过了很多年，他进来越发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，在又一个找不到消遣方式的炎热下午，他放下手里的弓箭，说觉得无聊，要去外面玩一会，晚上回来给他们带饼吃。
师弟们有点儿遗憾，但还是暗暗期待起已经好几日没有吃到的油酥饼，便都高兴起来，朝大师兄挥挥手，便又继续回到自己的原位上，聚精会神，准备拉弓射箭。
出门之前又遇到了江厌离，江厌离朝他笑了一下，温声提醒他，记得要带清修丸。
魏无羡笑眯眯地朝她点点头，做个鬼脸，跑出去了。
街上也是老样子，卖饼的，卖凉茶的，卖绿豆汤的，纷纷躲在树荫下，看到他，都朝他笑着挥挥手。
魏无羡也朝他们笑一下，转了个身，干脆决定今儿走得远些，到稍远一些的云梦泽那里去看看，再跳进去扎两个猛子。
远一些就没有莲花坞附近那么热闹了，渔女的父亲死了，一家人正在船上悲哀的嚎哭，为未来的生计而担忧，而不远处的路上却又是正在娶亲，新娘子蒙着鲜红的头纱，羞羞答答的在新郎官的小心搀扶下，一步一步，踩着莲步，步入洞房。
所以，人间悲欢不相通。
魏无羡这么想着，脚下又要加快，正欲跳进云梦泽时，突然见得不远处的岸边，坐上了一个小小的小少年。
少年很小，穿着一身白衣服，白皙的小脸在炎炎夏日的照耀下简直白的要发光，他手里握着一把拨浪鼓，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滔滔湖水。
这个样子，一下就让魏无羡心里浮起了另一个人的模样。
也是一身白衣，也是面无表情，只是那人可不会这么不雅正地坐在这里看水。
他一下乐了，几步踏到少年面前，朝正在发呆的少年眼前挥挥手，终于成功地引得少年受惊一般的缩了下身子，惊惶地抬头看他。
一看到少年那过分精致的容貌，魏无羡心中更乐了，乐呵之余还有了些许疑问。
他想，这孩子……莫不是是蓝湛的同胞弟弟？不然怎会如此相像？
五官相似，同样的琉璃色瞳眸，还有不苟言笑的小模样，真的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少年看到他，愣了一下，眨眨眼，眼帘又慢慢地垂下去。
魏无羡笑着朝他挥挥手，一脸友好，“这里这么热，你怎么会坐在这？”
少年张张嘴，没有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，只是憋红了一张清秀的小脸。
魏无羡觉得好笑——就像是蓝忘机突然在他面前红了脸似的。但是眼前的孩子毕竟并不是蓝湛，遂，他只能强自压下那股子好笑，情不自禁地抬起手，摸摸少年那黑如鸦羽的头发。
少年一下愣了，抬起头，清凌凌的眸子里满是讶异。
魏无羡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贱手，去摸这孩子头发的，男人头女人脚，只能看不能摸，真是罪过罪过。
他尴尬地咳了一声，却见眼前的少年脸又红了，咬着嘴唇，低下头，主动地把自己脑袋送到魏无羡手里去。
魏无羡：“？？？”
魏无羡：“！！！”
他连忙跳开，简直慌坏了，跳到好几步之外，才稍微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，而后背起手，又佯装镇定地伸出一只手，握成拳，放在唇边咳了一声，顾左右而言其他，道：“小郎君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？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？”
涨红了脸的少年看看他，似乎欲言又止，最终只是轻轻垂下长的过分的睫毛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魏无羡顿时恍然大悟，悟过之后又有些心疼，怜这么一个水葱似的小郎君居然在这里饱受烈日曝晒，连阴凉地都不会找一下，于是赶紧又跳过去，拉起少年的手，走到附近的一棵树下，摸摸地，才放心地坐下来。
少年才到他胸口，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。
少年一直在看着他动作，最后见到他坐下来，也连忙有样学样，坐了下来，还坐的离魏无羡很近，几乎就贴在他身边。
魏无羡觉得热，还没想从少年身边离开一点点，却又见少年咬着嘴唇，委屈可怜的模样，只得歇了这样的心思，从兜里左翻右翻，终于找到课上做小抄的一个纸团，现下给它展开，好歹也是一把简易的扇子，供两人能感受到一时半刻的清凉。
少年坐在魏无羡身边，也不说话，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，时不时偷偷看他一下。
魏无羡觉得有趣，偏头问他，道：“云梦我熟，要不，我送你回家？”
少年猛然听到他说话，惊得眼都瞪大了，下意识地连连摇头。
魏无羡奇了，不解道：“你难道不想回家吗？”
“……家？”少年小声地念出一个字，而后低声道：“我娘亲很早就去世了，我爹爹现在……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”
啊，是这样啊。
魏无羡心里顿时生出一阵疼意，脸上有点儿火辣辣的，觉得是自己一不小心戳到了人家孩子的伤心事，只能连连道歉。
少年赶紧摇头，小声说道：“没事的。”
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，道：“……你能不能……不要赶我走？”
魏无羡刚才才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，现下当然不好拒绝，只是想了一下，才不确定道：“可是……我不知道莲花坞收不收你啊？”
“没事没事，”得到了魏无羡的肯定，少年似是高兴坏了，连那冷冷的琉璃眸都有了几分色彩，唇角也弯了起来，只是声音还是小小的，道“你可以把我藏在你房间里，我不挑食，也不认床，要是有别人进你房间了，我也会立刻就藏起来的，一定不会让别人看见的。”
这居然将所有的后路都给他断了……
魏无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良久，魏无羡才干巴巴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问道：“……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。”
少年听见魏无羡问他名字，也是高兴坏了，高兴到几乎可以用“眉飞色舞”来形容，他道：“你可以叫我‘阿暄’，‘须臾心自殊，顿觉天地暄’的暄，或者叫我‘小核桃’，那是我娘亲还在的时候，给我取的乳名。”
魏无羡顿时就有些好奇了，道：“……为什么要叫‘小核桃’？是因为你比较难敲吗？”
阿暄茫然地眨眨眼，慢慢低下了头，刚才的欢欣雀跃都荡然无存了，良久，才小声道：“……不知。”
魏无羡：“……”
魏无羡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。
只能又干巴巴地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阿暄赶紧摇头，慌忙地道：“没事没事，没有什么要道歉的。”
而后想了一下，又道：“……可能我娘亲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吧。”
魏无羡失笑，心里嘿然道：“这小孩难道是把我当成他的娘亲了？”
阿暄看他不说话了，又赶紧找话题，问道：“你知道我娘亲为什么会给我取名叫做‘暄’吗？”
“唔？”魏无羡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阿暄会问他这个，却还是试着回答道：“……莫不是你出生在冬天，嗯，又是日头刚刚升出来，比较暖和的时候？”
阿暄眨眨眼，眼睛中含满了惊喜，连连点头。
“你猜对啦，我就是冬天出生的，出生的时候还出了太阳，很暖和的。”
他又重新回到了高兴的状态，眼睛弯弯的，生怕魏无羡不高兴了。
魏无羡看着他笑，也不由自主地笑出来，问道：“你知道我叫什么吗？”
阿暄眯着眼睛问他，道：“那你叫什么啊？”
魏无羡道：“我叫魏婴，字无羡，你以后叫我‘羡哥哥’就行啦！”
阿暄蒙了一瞬，而后连忙点头。
他们又说了一回儿话，魏无羡问他是不是和姑苏蓝氏有些亲戚，不然为什么会和蓝忘机有一样的眼睛，阿暄却连忙否认，说他自己是东南那里的摆夷人，摆夷人的眼睛都是这个颜色的，这里是少见多怪而已。
说话时间倒也过得很快，没过一会儿，太阳渐有慢慢沉下去的趋势了。
魏无羡起身，拍拍屁股，就要回去。
阿暄立马站起来，又是一脸的可怜巴巴。
魏无羡顿时就心软了，拉过小小的少年，笑着道：“我说不会把你丢掉就一定是不会把你丢掉的，等一会天黑了，我们才进莲花坞。”
阿暄眼睛亮起来，乖巧地点头。
02、
魏无羡最终如约的给师弟们带了不少油酥饼。
还给阿暄买了好几个。
最后大摇大摆地走进莲花坞大门，将油酥饼分给师弟们，又藏了几个，准备要带回房里去，给阿暄当做晚饭吃。
奈何没走几步就被师弟们发现了藏饼的行径，于是师弟们又连忙过来抢。好说歹说，魏无羡才留下了四个饼，准备给阿暄三个，自己留一个。
待那群小兔崽子都不闹腾了，魏无羡才悄悄地溜走了。
趁着晚饭时分，莲花坞人都比较少，魏无羡赶紧跑到后门那里，身形如电，迅速地就溜到了门外，拉起被他悄悄藏到一堵墙后面的阿暄，就朝自己的屋子跑去。
阿暄乖乖地任他牵，也跟着一起跑。
来到魏无羡的小屋子之后，魏无羡才有些放心，将藏在衣兜里的油酥饼一股脑的塞给阿暄，就道：“你吃吧，不要饿着。”
阿暄像是开心极了，眼睛都弯了起来，还不忘又塞给魏无羡一个，让他也吃一个。
魏无羡也不推辞，三下五除二地啃完油酥饼，由于吃得太快，还无可避免的打了个嗝，然后赶紧尴尬地捂上嘴。
阿暄朝他笑笑，继续低头，慢慢地啃着自己的饼。
魏无羡一直在看他吃饼。
不知为什么，魏无羡感觉对这个少年格外亲近些，无比迫切地想让他吃饱穿暖，千万不要饿着了。
他在心头惊悚地想：这莫非就是分化成坤泽之后必有的，所谓的“母性”？！
想到此，他无法抑止的搓搓自己胳膊上层层下落的鸡皮疙瘩。
阿暄很是乖巧，魏无羡看着他吃饼，吃完之后，又极为关切地问道：“你还想再吃些东西吗？”
阿暄歪了歪头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，眸子中漾开笑意，点点头。
魏无羡立刻就跑出去了。
他急促地奔跑，一边跑还一边想，自己得到厨房中再端些东西来，唔，要是师姐能在熬汤就更好了，他一定会趁师姐不注意，连锅端走，等阿暄吃饱了以后，再找师姐认错……
他这么想了，也这么做了，迅速的就端了一锅滚烫的汤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给阿暄盛了好大一碗汤，汤里满满都是排骨。
阿暄惊喜地接过，条件反射地朝他道了谢，非要看着魏无羡也盛一碗，然后一起吃饭。
没吃多久，江澄就开始“砰砰”敲门了。
“魏无羡你给我滚出来！阿姐炖的汤呢？！你怎么这么能吃啊！”
阿暄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的极为惊恐，看看魏无羡，连忙就势钻到了离小桌子最近的床底下。
魏无羡也赶紧去开门。
他没好气地倚在门边，道：“我是坤泽，坤泽能吃，不行啊！”
江澄莫名其妙，道：“我怎么不知道坤泽还很能吃？”
魏无羡理直气壮，道：“你又不是坤泽，所以你怎么能知道？”
好说歹说，江澄才不再继续追问“为什么坤泽那么能吃”的这个问题了，魏无羡走进屋子，又给自己和阿暄的碗里添了些汤，才把锅端给了江澄。
江澄接过那个不翼而飞的锅，往里看了一眼：“……”
而后抬起头，眼神中都是满满的“你这头猪”的鄙视。
“你他妈怎么这么能吃？！那么多排骨，居然就剩这么几块了？！”
魏无羡继续理直气壮，道：“我是坤泽，能吃。”
……
待江澄终于被魏无羡诓走了，阿暄才从床底下钻出来，默默坐回到桌子边，看着魏无羡，又把自己碗里堆得很高的排骨夹了很多到魏无羡碗里，小声道：“……羡哥哥，你吃。”
魏无羡一下笑开，摸摸阿暄凉滑的长发，朝他眨了一下眼睛，很是调皮，道：“你吃啊，不要给我夹，我是诓他的，我才没这么能吃呢！”
待吃完饭之后，魏无羡照常要点上灯，看一会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话本子，阿暄看见他在看，很是好奇，也凑到他身边去看话本子。
魏无羡原本还有些犹豫，心里一直在想着，这话本子要是有什么不适合小孩子看的东西，却让阿暄看到了，那就是他的罪过了……
好在，谢天谢地，并没有这样的内容。
话本子内容很简单，就是一对爱人，在很年轻的时候相遇，然后没有什么波折的，成亲生子，最后在暮年时候，儿女满堂，平平淡淡的一生。
他这厢心里放下一大块石头来，那厢阿暄却已经陷入了沉思。
魏无羡心里嘀咕：“莫非这样的什么都没有的本子，也能让这小子陷入魔怔？”
这可就不好了——念此，他赶紧推推阿暄。
阿暄如梦初醒。
魏无羡歪着头看他，虽是笑眯眯的，但是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，“小子，怎么了？魔怔了是吗？”
阿暄轻轻摇头。
而后似乎纠结了许久，才轻轻问道：“羡哥哥，要是两个人并不喜欢对方，那么会……生下孩子吗？”
“……”
魏无羡愣了一下。
本来下意识的就要回答“当然不会”，可是眼前倏忽间又飘过了江叔叔与虞夫人，他们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一对怨侣，可是照样生下了两个孩子。
于是魏无羡沉默了一下，想了一会，还是轻轻道：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阿暄愣了一下，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，很是平静，但是眸子里还是有委屈的颜色。
魏无羡一下觉得，自己的心都要被掐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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崽崽既开心又伤心。
崽崽大名叫做“蓝暄”，字为“清和”，如羡羡所言，就是生在冬天里，那时乱葬岗很冷，太阳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同。
羡看崽崽冻得直发抖，就给他取名为“暄”，既是希望他能一辈子都暖暖和和的，也是想说，崽崽就是自己的温暖，自己的阳光。
“清和”是叽给取的字，和“暄”是一个意思。
“小核桃”是因为崽崽比较坚强，简直就像一个敲不碎的小核桃。
谁也不知道羡羡为什么会给崽崽取这样的小名，叽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。
他知道，是因为高烧昏迷的阿苑，一直在念叨着“羡哥哥，小核桃”。
拨浪鼓是羡的遗物。
崽崽那么……能吃，不是因为他真的很能吃，他只是想和羡羡一起吃顿饭。
为什么不回到姑苏，是因为崽崽从小就没有见过娘亲，更想见见娘亲。
合集名字《黯然销魂》，取自那一句“黯然销魂者，唯别而已矣”。
这一篇，就是一个关于不停地离别，重逢的故事。
先发一章试试水。
江家的戏份……真的有点儿感觉是捏着鼻子写的，但是不会太多的，很快就到射日之征了，应该不会有怼的内容，因为用不上。
